关于冲绳的“共同体意识”
文 | 冈本惠德
译 | 胡冬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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首先想在这里说明的是,这篇文章主要通过回忆我个人的体验,来追述通向我自身的“冲绳的思想”(如果有的话)的过程和最终到达的地点。过去,“冲绳”对我来说,是一块被令人窒息的人际关系支配的土地,停滞不前,丝毫不让人感到希望和振奋的落后地区,好像所有的可能性都被封闭起来。所以,冲绳对我来说,是一块应该冲出去的不毛之地。
这样的我,渐渐地对“冲绳”和“冲绳的思想” 开始关心,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个人对冲出冲绳的渴望。在这里,我就从回顾个人的体验开始下笔。
**支配冲绳人生死的东西,是在何种意义和逻辑上被体系化的?**比起追究这个问题,更重要的是,这些看起来非理性、没有被体系化的东西,我们至今没有能表达的语言。
比如,通过设定“琉球弧”、“亚波尼西亚”①等视点,激发“过度紧张”和“僵直”的日本文化萌发新的可能性,对这种多样化方向有所期待的岛尾敏雄②,为了表现冲绳的这种文化特质,要依赖于 “柔软”和“和善”这些感性的词汇,也与上述的论点有关。
下面是他经常被引用的文章:
在那场太平洋战争中,我被编制在海军部队,第一次被派遣到列岛(指琉球群岛——译注)之一的岛屿上时,一片茫然。但隐约觉得这片岛屿的文化中,没有那种在本土感到的因为紧张、僵直而积淀下的坚硬。……很难用一句话来概括,但感到那种朴素的生命力隐藏在这琉球群岛的岛屿之间,从当地人的举手投足,让人感到一种在日本本土被遗忘的“和善”。如果我不怕误解斗胆说一句,那岛屿没有被近代文明毒害,人们过着中世或古代时的生活,令人叹息。
岛尾敏雄(1917年-1986年),日本小说家,1940年入九州大学,专攻东洋史。1943年提前毕业,进海军预备学校,受训一年后任"震洋号"鱼雷艇敢死队指挥官
岛尾这样感叹时,我们看到“和善”、“有朴素的生命力的东西”与“没有被近代文明毒害”的语言处于同样的定位,从近代和现代的逻辑化的体系或者说理性的价值基准来说,冲绳文化是不在其中的,它只能通过“和善”这样的词汇来表达。
当然,冲绳的文化和支撑它的思想,用岛尾的话来说,没有被“置于过度紧张”的近代文明所毒害,也许是因为没有在以近代的逻辑和理性至上的价值体系之内。但并不是说,冲绳文化本身没有逻辑和理性。**冲绳的思想是在逻辑之前,是非理性的东西,它并不是近代价值体系中的东西,通过另外的新的视点有可能揭示出与近代的“僵直”和 “紧张”不同的逻辑和理性。**不难看出,岛尾和谷川健一③通过设定“亚波尼西亚”的视点,来尝试创造别样于“过度紧张”、“僵直”的近代日本思想之轴的新的思想坐标。
但是,不管是岛尾还是谷川,像刚才提到的只能通过“和善”、“柔软”等感性词汇进行表达,换句话说,这暗示着冲绳的思想逻辑和体系还未被正确地发掘。现在,它还只是停留在预见超越“过度紧张”和“僵直”的日本近代方向的可能性之一。
如此,乍看起来,冲绳的思想好像没有体系,其实是因为内在支配的核心没有被挖掘。对我来说,思考“冲绳的思想”,就是反复在寻找某种可能性的线索时,不断尝试发掘它的内涵。
这么说来,好像有点故弄玄虚地兜圈子,其实对我来说,更重要的是,前面也提到,最开始是想从守旧、停滞、周而复始的原始的人际关系的地区逃开。但当我意识到,自己本以为一直否定的那些东西,其实正顽强地在自己的内部规制着自己时,对我来说,这正是要重新调整视角来解决的问题。
所以,对我来说,“冲绳的思想”,就像岛尾敏雄提到的,给“过度紧张”、“僵直”的日本近代以新的可能性,或像谷川健一说的那样:
使既是日本的又是国际的视点成为可能的,并不是通过从外国直接输入思想的手段,而是要从民族性的东西中发现破解民族主义的要素。这如何才可能呢?有关日本列岛社会的认识,要把同质均等的历史空间的日本,转化为异质不均等的历史空间的“亚波尼西亚”,也就是把日本亚波尼西亚化,就可以使之成为可能。(《日本读书新闻》,昭和四十五年一月号)